星期日, 3月 12, 2006

全職看護週記(十八):媽媽的最後一日

媽媽走得很突然,因為約莫在春節前夕,她確實幾乎痊癒。媽媽不僅可以起身行走、手寫了一大本食譜,甚至還能坐在餐桌前包愛吃的小籠包,大家都認為她快要康復了,她自己也覺得很有信心,還四處打電話通知朋友她的病快好了。

春節期間,在高雄當老師的小阿姨來媽媽家過年,一位小阿姨以前的學生,知道小阿姨寒假期間上來台北,特地到媽媽家探望。以美容為業的她,據說學了一些經絡療法,還提來了電療儀器,說是要為一輩子滿臉痘花的小阿姨做臉。

我不明白小阿姨為什麼會讓美容師替媽媽這種癌症患者做「治療」,總之,在我當天中午抵達媽媽家時,那位美容師正好做完「治療」打算告辭。據媽媽表示,做完電療後很舒服,還央請那人以後一週來家裡三次,為她進行更密集的療程。

然而隔天起,媽媽便開始大量血尿,其中還摻雜著大量的血塊。美容師接到我的詢問電話時,一開始還表示關心,後來便相應不理。小阿姨則是極力撇清,表示這和她與她學生都沒有關係。遇到這種情形,除了自認倒楣和心疼媽媽受血尿折磨之外,我也只能緊急聯絡媽媽的主治醫師更換藥方,企圖緩解媽媽的症狀。可是成效非常有限。

或許在只相信西醫的小阿姨心中,媽媽本來就是治不好的,死馬當活馬醫,死了也是命該如此,與她們毫無關係。問題是我們幾個在這半年來陪伴媽媽左右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媽媽康復的情形,這不是不相信中醫的人可以否定的。然而這些讓媽媽提早離開的錯誤決定,卻都被「我當時也是好意啊」這種話來諉過,我很心痛。

九個月前,食量驟減的媽媽在我的建議下去仁愛醫院做檢查,醫生說她只是胃部脹氣加上便秘,並無大礙。半年前,我再帶媽媽去書田診所照胃鏡,結果卻是媽媽已是胃腺癌末期。當天媽媽打電話給向來信任的小舅,住在美國的小舅隨即要求她住進內湖三軍總醫院,還說小舅媽在那裡任職的弟弟會特別關照。我完全不想讓媽媽住進三總,因為我對三總的印象奇差,但媽媽基於對小舅的信任,依然義無反顧的打包前往。

媽媽住院的整個過程,我先前都寫了文章完整記錄。在被各式各樣不必要的檢查折磨了兩週之後,醫生說他們無法開刀,對媽媽的病情也束手無策,我們因此決定自行出院,而這段期間,小舅媽的弟弟不僅沒有出現過,就連一通問候的電話也沒有打來。出院後,我在居處附近租了房子,重新裝潢,同時清掉了媽媽大部份的物品,為她佈置了一個舒適清爽的養病環境。

媽媽在經方派主治中醫師的診治,以及看護與我們的細心照顧下,病情大有起色,我們也對媽媽信心十足。但媽媽的弟妹們卻不這麼認為。大舅告訴我,小舅與小阿姨根本就看壞媽媽的病情,覺得她不可能痊癒。而我的感覺反而是,如果媽媽當時不接受小舅的建議住進折磨人的三總,如果媽媽後來不接受小阿姨的建議接受美容師的無照電療,媽媽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只能將這些過程解釋為無法阻擋的業力。

經過春節起一個月以來的血尿,媽媽的元氣迅速流失,變得只能以流質食物維持體力。到上週四時,她甚至出現缺氧休克的情形,我只好帶著媽媽回診吊點滴,回家後並備好氧氣筒與點滴架,安排醫護人員出診,為接下來有可能虛弱到不宜出門的媽媽補充體力並提高體內含氧量。

然而到了上週五,媽媽已經有點呼吸急促,鎮日都必須帶著送氧器,那天我擔心到一大早六點就去媽媽家陪伴。上午八點多,我打電話給住在附近的大舅說明媽媽的情形,他是住得離我們最近的親人。大舅約在九點多時抵達。我守著媽媽不停地唸佛號,大舅卻不停地找我聊天。我有點生氣他的蠻不在乎。十點多時,到媽媽家之後便一直高談闊論的大舅,突然問我認不認識里長,我反問他這麼問的理由,而他竟表示:「如果三姊死在家裡,得找里長開死亡証明,妳最好去問問里長住在哪裡。」

我當時的心情,很難以筆墨形容。這就是手足親情嗎?媽媽還躺在他面前,意識還很清楚,她是聽得見我們的任何對話的。我好難過,眼淚馬上掉了下來。不到中午,二月份已自學校退休的大舅,便以還有事情要忙為由先行離開,之後我再打他的手機,便一直是關機狀態。

中午,媽媽的一位朋友打電話來詢問病情,並且要求我立即前往三義九華山的大興善寺求大悲水。媽媽因為先前被三總嚇壞,一直不願意回大醫院,況且就算回去,他們也無法進行任何有效的治療。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告訴老公,他當下決定請半天假陪我開車前往苗栗取水。我們在傍晚時分回到媽媽的住處,媽媽見我們大老遠為她取了大悲水回來,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還喝下了好幾口。接著我們再前往診所請劉醫師開立轉診單,劉醫師也立即為我們辦妥。

回到媽媽家後我靜靜的陪伴媽媽,一邊抹地。(為免婚戒磨損,我特別將戒指取下擺在口袋裡,也因此,後來婚戒遺失了將近一個星期才被尋獲。)到了晚間十點左右,我害怕媽媽隨時會有我無法處理的狀況,而再次詢問媽媽是否願意進大醫院,但她仍舊拒絕。直到我表示,這次我決定帶她去的是新店的佛教慈濟醫院,她才願意讓我叫救護車送醫。早已將轉診單備妥的我、老公以及看護,提了大包小包的物品,陪著媽媽坐上了救護車。

一進到慈濟醫院急診室,醫師立即要求進行急救並開出了病危通知單,我捧著單子泣不成聲。醫師詢問我是否願意讓媽媽做氣切以及各式各樣的急救措施。我說,媽媽意識很清楚,我尊重媽媽的意思。而媽媽也很勇敢,她對任何可能造成嚴重後果的急救程序都表示願意接受,因為她的求生意志非常的強。

醫師要求我們離開急診室到外頭等候,我難過地打電話給大舅,但無人接聽。再打給小阿姨,她表示「下週四學校要段考,我沒空上來,而且就算上來,我也幫不上任何忙。」我覺得心寒。此時只能硬著頭皮打電話給生父。儘管過去媽媽和我對他一直很不諒解,但這半年來他確實也為媽媽盡了一份心力,事以至此,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生父一接到我的電話,半小時內便趕到急診室。在香港工作的弟弟碰巧也在當晚抵達台灣,於是生父便馬上請剛下飛機的弟弟從中正機場趕到急診室。後來,我再次撥電話給大舅,電話總算是通了,隨後,他帶著媽媽向來疼愛的表弟前來急診室。

媽媽做完氣切手術後已經無法說話,等我們大家再度進到急診室時,媽媽身上已經插滿了氣切管、鼻胃管、導尿管等各式各樣的管子。護士們表示媽媽剛才非常配合,我則是強忍著淚水看媽媽受盡折磨。我和弟弟拉著媽媽的手,在她耳邊為她加油打氣,請她要勇敢。不能說話的媽媽,用食指指著自己,再比出一個顆心,然後指著我。媽媽一輩子沒對我說過「我愛你」,然而在她與死神搏鬥的這一刻,卻做出了這樣的動作,我心痛地淚水頓時潰堤。

我們陪著媽媽進到加護病房時已是週六凌晨,直到我們在護士的催促下離開病房前,媽媽的意識都很清楚。我告訴媽媽,加護病房有限制探訪時段,因此我早上九點半才能再次進來探望。走出病房,我們一群人疲憊不堪地坐在家屬休息區,沒想到一點半多,劉醫師在看完當晚所有的病患後,竟還趕到慈濟醫院關心媽媽。我對他的心意非常感激,他是少有的、視病人如親的一位良醫。

從清晨六點就開始忙碌的我,到了半夜兩點已經累到腎病快要發作。弟弟和大舅提議我先回家休息,由他們守著,我和老公於是先回家盥洗、休息。週六一早九點,我們再次出現在加護病房門口,大舅和表弟那時已經離開,只留下弟弟一人守候。九點半,我、弟弟、老公和看護一塊兒進到加護病房探望媽媽,雖然血壓非常低,但媽媽的意識仍舊清楚,她甚至還以紙筆告訴我她很想翻身,並且詢問我她目前的血壓是多少,顯然媽媽一直沒有放棄康復出院的希望。半個小時內,我們不停地為媽媽加油,媽媽也點頭表示她會努力,我們並不知道,這已經是與媽媽溝通的最後機會。

離開加護病房後,我請弟弟回去休息,便和看護兩人坐在加護病房外頭守候,老公則是還有一堆事情待辦而先行離開。慈濟志工媽媽們,見我們一直坐在病房外頭,不時就過來關心詢問,我很感謝,可是她們的頻頻干擾,卻也令我無法專心唸佛號為媽媽祈福。

下午,三週前出現在我公証婚禮上的白爛和鬼鬼出現了。我當時的情緒無比低落,一方面是懊惱此刻我竟被隔絕在病方外頭,無法陪伴媽媽,不曉得媽媽是不是會感到孤單,再者病房裡頭很冷,和媽媽平常習慣的暖氣溫度差距甚大,因此我一直很擔心這回送媽媽進大醫院,不知是否又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另一方面,我則是懊惱親人們的冷淡反應,心中一直產生怨念,但我又怕自己多生口業,因而感到非常憂慮煩燥。

白爛和鬼鬼耐心地聽我吐苦水,四點多,護士出來通知媽媽已被注射了三次強心針,血壓仍然無法拉高,看來是藥石罔效了。我趕緊通知弟弟、老公、生父、大舅,以及媽媽認識近五十年的三位交情很好的小學同學。我也再次打電話給小阿姨,可是她只表示:「家祭時間定好了,記得告訴我。」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大家都趕來見媽媽最後一面,然而病床上的媽媽已經失去意識,血壓也慢慢地下降至三十幾的低點。望著媽媽就要離開我們,我拉著她的手強忍悲痛為她助念佛號,心裡仍盼望著能有奇蹟發生,而這半年來一路幫助媽媽的高人朋友此時也傳來簡訊打氣。

媽媽最後還是走了,心電圖漸漸地變成一條直線。但由於先前呼吸器的作用,媽媽的胸膛仍有些微起伏,醫師最後是以六點三十五分做為媽媽的死亡時間。在病房外頭的白爛和鬼鬼,特別外出替媽媽買了唸佛機,老公和看護也馬上趕回媽媽家中挑選衣服,而病房內的我們則是持續地唸了一個小時的佛號後,敬待護士們為媽媽淨身、穿衣。

我和弟弟為媽媽穿上鞋子之後,媽媽的大體被移往地下二樓的助念堂,大舅與媽媽的小學同學們陸續離開,只留下我、弟弟、老公和看護四個人守著媽媽。遵照佛教儀式,我們持續助念了八個小時,直到半夜兩點多才在禮儀公司與法師的協助下,將媽媽的大體移往台北市立第二殯儀館。從那一晚起,許多令人難過的事情陸續發生…

17 則留言:

Chungirl 提到...

phyllis
好心疼啊'big hugs to you.

kgl 提到...

下午開啟妳的blog映入眼簾的竟是這個不幸的消息,一時之間有點錯愕
不管如何,請節哀順變
願令堂在天之靈能保佑妳接下來的日子平安順利

匿名 提到...

好難過....
看了妳說的妳媽媽用手比出 "我愛妳"
真的忍不住也流下淚來
妳要堅強 妳的一切一切努力與付出
妳媽媽都有感受到

節哀
我也會一起唸阿彌陀佛 希望妳媽媽一路好走..............

phyllis 加油

匿名 提到...

節哀

匿名 提到...

其實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妳
10年前母親也是在我面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被癌症折磨的她 也終於解脫了
人生 真的是在呼吸之間
直到今日 無時無刻 我仍很想念母親
母親走的前幾小時我在醫院廁所裡大哭 不想讓父親母親知道
母親走後的2個月 有次一個人到她靈前 看見爸爸寫給她的信 更讓我久久不能自已

所以很能體會目前妳的心境
只想告訴妳 令堂一定希望妳快樂的生活下去

Daisy 提到...

Phyllis,我們都在支持你,加油。
雖然在地域上遠隔(我在香港),
但是,作為忠實讀者的我,
會在默默的陪伴你,
支持你,
我想,
這也是每位讀友的心中所想。

匿名 提到...

您好..我是偶爾看到你的網誌的網友
我也一起幫你媽媽唸阿彌佛陀,
你媽媽在天堂的時候不會有任何病痛了....

另外想請教一下,那個電療是怎麼樣的?
因為我媽媽這幾個月很迷坐一種電椅,說可以電療,但是他們的親系有癌症基因,看了您的大作,很擔心我媽媽也用到那害人的電療用品...

前陣子還叫我八十高齡的父親因為小傷風去也坐,結果身體更不適,休養了才痊癒。

BobChen 提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亦無種,無性也無生

遵從本性,也順著因果

Si 提到...

樓上的bob 師兄一起唸阿彌陀佛迴向給詹媽媽吧

匿名 提到...

妳好~
無意間看到了你的網誌,雖然不認識你
但是,看到令堂的消息和治療的過程,讓我哭濕一張又一張的面紙。
讀了那些每一篇文章,每一個文字
打從心底心疼起來...

節哀的話我說不出口
祝福大家都能像令堂這麼堅強勇敢的活到最後...

WISH~

另外,我目前是個即將畢業的新聞系學生
在你的一篇《老師有講,新聞就要這樣報!》
內文中,覺得你的文字很犀利,點出了現在記者與電視台的盲點
但是其實這也很無奈,大環境驅使,學生在校學四年,出去不到四天就變了
整個新聞室社會化的過程使得現實與道德劃分得很兩極,記者的笨問題的確是讓很多閱聽者感到無奈、嗤之以鼻
未來不遠的日子,或許我也會是個新聞從業人員
希望並期許自己不要像個你說的那樣問笨問題的記者。

匿名 提到...

沒想到再看到新文章居然是這麼令人錯愕的消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看到您的母親忍著身體的疼痛還是這麼勇敢.便覺得很敬佩

從頭到尾妳都是這麼的努力.
妳對母親的照顧和關懷.她也都感受到了
8小時的佛號助唸應該能減輕她一些痛苦引領她往善前進
希望逝者遠離苦痛.生者面對未來也要加油

匿名 提到...

第一次到這來,看的是最令我傷感也哭到不行的"媽媽"...

媽媽永遠在的!在我們最重要的回憶的心裡。

加油好好活下去是媽媽最要我們做的事,所以要乖乖聽話喲。

大家都在這陪妳~

匿名 提到...

無意間讀到您的這些心情筆記,讓我心有戚戚焉。我是中西醫雙修的中醫系畢業生,以前也是外科醫師,四年前改做中醫,由於在網上看到倪海廈醫師的文章而立志朝經方家的方向努力。但台灣歪道亂七八糟,無從辨別,就連中醫界大部份也都是亂七八糟,讀了您的文章,讓我了解倪海廈經方這條路是正確的。我看您的關於健康的文章也讀了不少,但是真正健康的方法還是在黃帝內經。倪海廈有出精采的人紀DVD,我目前正在研習中,你可以參考看看,網路上可搜尋”漢唐中醫”。

phyllis 提到...

To 匿名者:很高興多了一名朝經方派努力的好醫生。漢唐中醫的網站我經常上去,而且我家也有一套媽媽留下來的「人紀」的DVD。我媽中醫檢考及格,所以家裡有一堆中醫書,媽媽過世後我將這些書全部送人,只留下《金匱要略》、《黃帝內經》,和經方派彭奕峻醫師所寫的《醫鑰》,打算日後慢慢研究。倪醫師在命理方面也研究得頗為透徹,據說有時會替病患排命盤,看看還能不能醫。很多病是業障病,就算是經方神醫也治不好,這想必讓許多好醫生感到無可奈何吧。

台灣人 提到...

其實我以前就讀了不少中醫的書,但是看到倪海廈的文章就”止”了,目前中醫界沒有人境界比他高了,這是物理醫學、究極醫學,其他新的營養師、生機飲食理論只會混餚我們的觀念而已。其實台灣、中國人都不知道中醫的極限是什麼,小病至痔瘡、青春痘,大病至洗腎、癌症都可以看,算算價格比起來,不會比較貴。

我爸去年左下肺有一個五十元的陰影,還會咳血,我想應是肺癌無疑。當時只研讀到針灸DVD,在數次服藥仍無明顯進展之下,決定帶老爸到台中找倪的弟子徐崇振看病,至今已去四次,症狀改善九成,只有吐出一點點鮮血,令我感到經方真有神奇之功。而且算一算一週一千元三帖藥,一年五十二週只花五萬二,比西醫住院、做檢查便宜太多且沒有副作用,何樂而不為!

phyllis 提到...

To 阿富:阿富大大所言甚是。我之前也介紹很多人去找劉全能醫師,可是中醫部沒有健保,掛個號拿個藥就要一千五以上,所以後來大家幾乎都是拿罐養肝丸就不再去了,但是他真的是個很用功的好醫師。只能說還沒死到臨頭,大家都不願意花稍微多一點的錢保養身體吧。我偶爾也有這種惰性,真糟糕。據說徐醫師有健保,如果我住台中肯定會去給他看。我覺得最不爽的事情是,真正能夠治病的經方派醫生只有少數提供健保,那我到底要這張西醫健保卡幹嘛?真的只能用來看牙醫嗎?

匿名 提到...

基本上,我的健保卡就是看牙醫用的,自從認識倪醫師以來就不看西醫了,完全以中藥跟氣功為主。大家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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