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一個例子來說,在日本的時候,非常希望個人獨處,也就是說,想從各種社會、社團、團體,或規章制度之類的東西,逃逃逃,盡量逃開,大學畢業以後也不進公司上班,一個人靠寫東西活到現在,要跟所謂文壇人士交往也覺得累,結果,就只一人在寫著小說。 於是,在歐洲住了三年左右,回到日本一年,然後接著又到美國住了三年多之後,到了最後一段時間,相反地開始想多思考一些自己對社會的責任感之類的問題。 尤其到美國以後,感覺到在那裡時,以個人來說已經沒有必要再逃什麼了。因為那裡本來就是一個不得不以個人身分活著的地方,這麼一來,我所追求的東西在那裡已經變成沒有意義了。 |
河合曾在《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一書中提及:「這裡所謂的『作品』,不僅指藝術作品而言,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本身就可以當作『作品』來思考。」我認為《1Q84》中的人物──青豆的生活方式,確實可被視為一種藝術。然而,藝術作品一旦被公開,有些觀眾的解讀方式極可能出乎作者的意料。這時候,面對種種分析、批評、指教、建議,作者聽是不聽?聽了,未來他可能不再是為自己創作;不聽,他可能被認為孤傲、不知變通、沒有彈性、曲高和寡。
我選擇了我目前的生活方式,我覺得有八成以上的時間我是自在的。我不必面對職場鬥爭,不用照顧長輩子女,手頭上有閒錢可茲運用,而且住在美美的房子裡。雖然搬到哪裡都飽受鄰人干擾,多少也有被困住的無奈,可是比起許多人,我是相對自由的個體。我是主動以疏離的角度與人交往,而不是因受人排擠而被迫孤獨。我也期待老老實實地定居一地,如果惡鄰不再如影隨形的話。
我在催眠中見到的畫面,絕大多數都沒有人,而且我總是處於獨居狀態。我甚至看見自己是一株面臨萬丈深淵的柳樹,夜空中只有一彎新月,天上沒有星星。這種畫面,再加上一些關於私事的陳述,很容易讓人以為我是個內心灰黯,對人類過敏的社會邊緣人,於是我感受到一些憐憫的眼神,某些同學更是急於給我建議,彷彿我的人生極度悲哀,若不對我伸出援手,實在有違他們的良心。
我完全明白同學們的善意,但要在短時間內說明自己的想法著實有其難處。現在我想談談自己這幾天在面對各種憐憫與建議時的心情。
我認為人生當中美好的部份不構成「問題」,因此在那種付費學習的場合中,我不會主動提起不需要被「解決」的事。然而在那樣的氛圍下,人生當中壞的部份有時會被放大成「問題」,畢竟我們是去學習催眠、解決心理問題或追求心靈成長,而不是去炫耀幸福的,所以在被問及自身處境時,壞的部份往往容易脫口而出。
那些壞的部份,那些片面且稱不上周全的發言,很可能被當成一個人的背景色,或是為對方個性定調的基準。我隱約察覺到我的背景色是黑的,我的調性是柔弱愁苦的,有位同學甚至在催眠狀態下,聲稱看見我的頭部被一支箭給射穿,這是多麼悲哀的景象。然而就我個人而言,真實的我並不是這樣的,好的部份我沒有說,不代表我就是可憐兮兮的弱者。
那個有著孤柳和新月的暗黑畫面,似乎對我的引導者K女造成了困擾。站在懸崖邊往往象徵不安全感,柳樹意味著不堅強,新月也遠不如滿月討喜,而且沒有星星的夜空更是一點都不燦爛。當下我確實感染到K女心中那種「這個人好灰色,真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心情,所以我也同步放大了「對,我的確很可憐、很柔弱」的認知,而且開始變得有些自憐,這種狀況在後面幾天越演越烈。
K女的引導很有創意,儘管她自認為平凡又不起眼,我卻認為那趟由她引領的催眠旅程其實頗有價值。不過我也想提供另一種觀點,要說我是硬拗美化也好,要說我是冥頑不靈、想否認「問題」也罷,但我覺得何妨將我看到的畫面解釋成:面對萬丈深淵表示清楚覺察到危險,而非渾然不覺;柳樹耐寒、耐旱,還可以擋煞,意味著我無堅不摧,遇事可以迎刃而解;新月代表新循環的開始,而且夜空中沒有星星就不會搶了新月的風采。的確也可以這麼解讀的,不是嗎?
我其實不太需要關愛或憐憫的眼神。無論我見到的畫面是否真的提取自前世或來世記憶,獨居對我而言完全不是一種懲罰,所謂的疏離也不是一種需要矯治的病。雖然自比村上春樹有些不恰當(我指的是我目前的狀態與他 1995 年時的生活方式和心境類似,而非我下輩子也不太可能擁有的文字才華),但會有人想去矯治村上春樹嗎?會有人想勸他融入日本文壇,多多與人交際嗎?一個人若是在外部世界極度成功,他的某種「偏執」與「格格不入」便會成為可被接受的狀態,而我,還不構不上那種條件。
於是在個體性方面,我想與其說是被說服要融入人群(或者說,人類),在上完這七天的催眠課並接受同學們的洗禮後,我反而更加確認我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而且我更接受我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但我會試著理解人群或人類,接受惡鄰的存在是現實的一部份,同時依然保有自己做為一個熱愛孤獨者的本性。
另外就是,我不止一次被同學們指出我太常穿著黑衣服去上課,似乎穿著一身黑是件很不好的事,因此最後兩天我只好換穿白色和灰色的上衣「以符合期待」,否則相關建議恐怕會沒完沒了地出現。不過上週四我隨同學們去八德路拍氣場照時,氣場分析師倒是點出「黑色」有助於消除我的負面能量,我適合配戴黑色的電氣石,穿黑衣對我而言是有幫助的。所以,我還是決定繼續做自己,我寧可相信正面的敘述。這是我的偏執,也是我之所以為我的基礎般的東西。
又或者,我應該去國外住個三年,看看我的心態能不能從 detachment 轉變為 commitment?